那一刻，宁昀下意识屏住了呼。

        很多年以后，他无数次地回忆起那一夜。如此漫长的岁月过，当年的种种细节已逐渐湮没，最后刻骨铭心地留在记忆中的，只有她鬓边一缕被夜风得飞扬的发丝，而谢萦正伸出手，让飞溅的水珠迎面扑上掌心。

        似乎是听到了熟悉的名字，少女的嘴动了动，但已经发僵的脸上不出表情。她微微低，过了半晌，终于沙哑地开口：

        宁昀缓慢地摇了摇。

        为了避嫌，城中百姓已经连普通灯笼都不挂了，晚上没了照明，更显伸手不见五指。

        洛水翻着掀起波浪，汹涌地扑向岸边，又在她脚下四溅开来，化作白沫。

        月光照到水面，映出一线粼粼的光，河水竟然从中裂开了一隙，仿佛透明帷幕被刀划开。一只苍白的手从中伸出，缓缓搭在岸边，一分为二的河水间浮起了一个瘦弱的影。河水穿过她的，又滔滔而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形瘦弱矮小，肤苍白得像纸，瘦削的脸上泛着极其不自然的青色，嘴则几乎已经是深紫，原本平凡的面容，显得如修罗般狞厉可怖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是个仵作，解剖过的尸不知几何，看人一向习惯先看骨相，更兼过目不忘，此刻已经想起这熟悉感的来源。

        别说他们并不知那个仵作是在哪里抛的尸，就算知，事情也已经过去了六七天，那尸早不知漂去了何，到岸边来找，不是刻舟求剑吗？

        如今宵禁令极其严厉，路上巡逻的更夫又比从前多了一倍。相比于上一次夜行的大摇大摆，谢萦这次格外蹑手蹑脚，好在两个人都手轻便，一路藏在阴影下躲开更夫，并没引起注意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不是幻觉……在极短暂的一瞬中，他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画面。

        厚重的云层坍塌一角，一线银亮月光倾泻而下，洒落在她白皙俏的侧脸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已经失去了，面容却还保持着死去时的模样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她要什么？

        二月初，洛水刚刚开化不久，水还不甚汹涌。

        远离了聚居区后，这里已是城中相当荒僻的地方，衰草枯杨，左右寂无人烟，只有河水静静淌。

        面对这样一张可怕的脸，谢萦脸上居然笑的，闲聊般问：“你是谁呀？”

        那少女鬼魂只是只勾勾看着谢萦，并不回答。某个念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，宁昀脱口：“你姓付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谢萦轻轻抬起了手。

        从河中浮起的少女缓缓站直，抬起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穿过街区，越过小巷，他们左拐右拐，最后竟然停在了河畔的一片坡地边。

        少女原本黑凌凌的杏眼，竟突然褪成了极浅的颜色，仿佛倒尽了美酒的琉璃盏。但只是一刹，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，仿佛瞳孔中只是漾过了一层波光。

        宁昀环视四周，低声问：“来这里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大笑着开口：“把她送来见我！”

        随着她的话音落下，沸腾般的洛水逐渐平息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是……付家三娘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大变活尸，这么稀奇的事情，你难不想查个明白？”她转过望向河岸，幽幽：“我却好奇的很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洛水已经恢复原状，寂静的岸边只有他们二人与这诡异的鬼魂。

        寂静的岸边，竟陡然响起了涛声，仿佛随着她拍手的节奏，洛水在欢快地高歌回应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条平静的河，竟陡然变得像大来临之前的江面。

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她边，宁昀的眉梢却已经微微一沉。不是因为眼前这一幕的诡异，而是因为他突然觉得，这张发青的脸似乎有些眼熟。

        谢萦并不答话，只笑看他一眼。

        在一生中，这是宁昀第一次目睹如此耀眼的风姿与力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上元节，在你来洛阳的那一天。”他缓缓，“我们在城门边看到过一张告示。一个姓付的屠说女儿走失，张贴了画像，若有线索者，酬谢三两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有节奏地拍着手，整条河随之活了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谢萦震惊地一扭：“你认识她？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