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广宁府日夜兼程赶回金陵，又不停蹄地递牌子进，本以为好了万全的打算，可当他踏出万寿时，泼天覆下的重黑云却压得人不过气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不吭声，任她把怨气悉数发尽，院子里的下人知趣地退了老远，只留他两人一个愿打，一个愿挨。燕回把摔去树底下的懿旨捡回来，认真拍净绢布上的泥土，前日下了雨，黏的泥点粘上去不好拍就用袖子，绣着云纹的世子冕服一直给脏皱了才勉强恢复原样。他小心珍重地把两尺见方，写着他俩名讳御赐的婚书抱在怀里，谢溶溶不知这短短几行字是拿什么换的，他也并不想用此捆绑着她心低。

        谢溶溶惨然笑，你把我置于何地？

        他的解释在谢溶溶看来都不过是借口，所以呢？请太后娘娘下懿旨，娶一个无权无势还丧子的寡妇就是对梁王的抵抗了么？她将那支红宝石金钗笄在发上时，心里有多期待，眼下就有成倍的愤怒翻江倒海而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知你不稀罕，此番回北地，父王以婚事挟我，无奈出此下策

        十日后，一小轿把谢溶溶抬入，燕回像个缀在后面的尾巴，自始至终没得她只言半语。也不知徐太后和她说了些什么，从门出来眼圈是红的，耳朵也是红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出乎意料地，谢溶溶朝他笔直走来，怀里抱着个乌木宝盒，垂着眼睛没没脑地来了句，我爹的事，谢谢你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不解释不掩饰，把金钗和碎成几段的玉块包在手帕里，谢溶溶低便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背和冠冕上的东珠，无一不丽显贵，却匍匐在她脚边，宽大的袖摆和绶带在地面上扫来扫去，他手里握着钗，犹豫了片刻还是一并收到帕子中，刚一抬便迎面被大门甩了两巴掌。

        苗子清等在谢宅门口，冷不丁吓了一，见他进去时人模人样，出来活像个被打出门的落水狗，衣服脏了冠也歪了，转过脸半边面还泛着血珠子，简直狼狈不堪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赐婚的懿旨把他二人重新系在一起，打了个分不开又抹不平的死结。

        等谢溶溶那杏色芙蓉鹤氅飘出朱门，两人遥遥一视，他脚上像是生了，踯躅不敢上前，连忙转过去，生怕再惹她眼烦。

        燕回等了有个把时辰，金陵比不上辽东寒风凛冽，是钝刀子磨骨，初时不觉，站的久了骨都在打颤。轮值的戍卫换了一批，他还笔地立在轿子旁，傅林跑出来让他去近的殿吃果子喝热茶也不肯，红的嘴冻得干裂，金眸也黯淡几分。

        燕回，我原谅你不代表我会接受你，她把那支金钗和白玉笄兜摔到他脸上，抑制不住着泪哽咽，目光凿凿，拿着你的东西，远点，我谢家惹不起你，更不上你。

        碎在脚边的是那只穿大红花袄的泥娃娃，他眼角猛地一颤，顾不得其他旁的玩意儿，仔细就着虚弱的灯线把泥块收拾干净，务必半点不剩，才挨个儿捡别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主子

        燕回扶着膝盖起，凑到窗前低声，我先走了，过些时日可能会宣你进，我到时来接你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花了五个月由远到近，由疏至亲，才能将自己排入她的那架机杼里，一丝一线地合交织进她的人生，所有的试探和努力却在刚才被利落地斩断，可能连丝碎屑也不剩。

        窗打开，从里面叮铃哐啷扔出来一堆东西，他躲闪不急，又被砸了满满脸。

        燕回摆摆手，被当贯穿了一个大口子，冷风透，那点侥幸的欣喜七零八落，自她门前蜿蜒到脚下，每走一步都在下坠。

        然后回深深看了眼屋内亮着的灯，谢溶溶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传出来，他躲在阴影里一直等到谢夫人忙慌慌跑进去，娘俩儿一个哭一个劝，这才摇摇晃晃地往外走。

        尖锐的金针在他脸上出一血口子，燕回闭了闭眼，郁的红宝石向下落在地砖上，没碎，蹭了几灰。白玉笄就没这个运气，在他面前断得四分五裂，清脆的玉响砸在心，震得脑壳耳腔嗡嗡响，鸣声循复不断。

        燕回愣了半晌，才想起是五月徐正良案，谢宝林作为党羽被下职一事。尚书李允已于九月问斩，李家上下百来口人，男的戍边，女的被充入教坊司。细数起来被清算的一

        谢溶溶扔得没个准，东一个西一个，他弓着背在墙底石阶下、树下深一脚浅一脚地摸了好半天，指里都了泥，陆陆续续把这几个月他送出去的零碎收全活。

        明明亲眼见证了她过得有多难，被声名和闲言碎语所累，还得挣扎着爬起来把自己补补；明明他是才那个始作俑者，在她平淡的生活里横插一脚，大声宣昭着对她不加掩饰的邪念，甚至不惜代价来达成所望；明明最清楚她怕什么，还偏要掉转刀尖抵在她心口跃跃试。

大声说过话，连树上夜栖的鸟都吓跑几只。